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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.不离哥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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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春风解冻,大地更生。

    微熏的暖意催开万千花朵,被妖兽阴云笼罩数月的敦煌城,终于尘霾尽扫,全城上下,处处洋溢着安宁与喜悦。

    府衙门外,石屏粉壁上的榜文终于没了用场,周围也不再有孤儿寡母的哭啼,如今四下里欢声笑语,一排肉案摆在墙边,几个屠户吆喝着挥舞砍刀,剁碎一块块肥美的山膏肉,给排队领取的贫苦百姓。

    山膏肉益寿延年,在敦煌早有传说,这头山膏重达上千斤,足够无数民众大饱口福,简直是天降的盛筵。肉案边那一张张笑容横溢的面孔,为的还不是山膏本身的美味,更为着这妖兽终于被人收伏,解了全城大灾,报了灾民血仇,这事情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吉兆,令得全城欢腾,喜洋洋直如过节一般。

    “韶王殿下英武!真是大救星啊!……”

    李重耳再怎么解释也没用,这几日他只要一在街上露面,山呼海啸的赞颂声便劈头盖脸袭来,百姓投掷的鲜花水果几乎要把他和他的碧玉骢淹没了:“拜谢殿下!”“殿下好厉害!”“殿下了不起!……”

    喜欢光鲜人物,爱听名人传奇,本是人之常情。当日九婴林里的军士、侍从,偶尔也有人怯怯提起那来历不明的少年,但一个乡野小儿出手,哪有皇子降妖的剧情精彩,更多军士乐意把全部功劳归于他们的韶王殿下,个个口沫横飞地向旁人讲述当日激烈战况:

    “殿下一声怒吼,九婴林里地动山摇,那妖兽顿时全身无力,四肢酸软,头昏目眩,气血两虚……”

    “妖兽四膝跪地,向殿下哀嗥求饶,只见殿下戟指一点,一道剑气射向妖兽顶门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花开两朵,各表一枝。此时殿下拔地而起,直窜上九婴林顶,手中长-枪发出万道金光……”

    《韶王殿下降妖变》立即流行全城,艺人们绘起图画连说带唱,民众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观,用词越是夸张,越是引得喝彩连连:

    “韶王殿下胆气高,

    单人匹马降猪妖。

    九婴林里风雷舞,

    鸣沙山头烈焰烧。

    七尺金枪光凛凛,

    千斤恶兽血滔滔。

    为民除害彰青史,

    侠肝义胆照云霄……”

    莲生抱膝坐在雷音寺门口那个破烂的蒲团上,瞧着大街上百姓的喧闹,满脸忍俊不禁的笑。一身敝旧衣衫,寒酸的荆钗跣足,丝毫掩盖不住眼中泛出的灿烂光彩。

    太圆满了,太好玩了。

    还真没想到,事情搞成这样。原本她与辛不离都担心府衙追查下来,有可能泄露她的秘密,孰料府衙和百姓都一门心思地认定李重耳才是诛杀妖兽的大功臣,对他的反复推拒、解释,都认为是韶王殿下礼让谦虚。反正韶王殿下也不会去领府衙的重赏,府衙如此结案,也是乐得省了一大笔银子。

    莲生并不想领这份奇功,亦不在意府衙的赏赐,事情能这样结局,再好不过,尤其是每每看着李重耳在街头驰过,面对百姓欢呼,一脸百口莫辩、水洗不清的悻悻无奈,简直让莲生笑得捶地。

    最庆幸的是,辛不离也不生她的气了。

    那日一早,辛不离发现莲生的草庐人去屋空,立即就猜到她是溜去城南打山膏,当即奔去找寻。打完山膏的莲生一出九婴林,便在官道上与辛不离撞个正着,变身都没来得及变,衣衫上淋淋漓漓的血迹,昭然若揭,堵住了莲生所有编瞎话的路子。

    辛不离气得脸色煞白,掉头就走。

    莲生颠颠儿地在后面跟着,一路堆笑脸、赔不是,好话说尽:

    “你看,我什么事儿都没有……”

    “没人发现呀,没人知道我是莲生……”

    “其实那妖兽也没什么了不起,韶王差点也就把它打死了嘛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生气了,不气了好不好?……”

    直到进了朱雀门,走到慈恩巷,去乔府的羊圈赶出羊群,再从云龙门走出去到城东的草场放牧,一路上几十里地,辛不离一言不发。

    莲生心虚得抬不起头。她当然知道辛不离是为她好,一切的唠叨、管束、操心挂牵,都因为是把她当至亲,如今自己恣意妄为,不管不顾地冒险出猎,就算最后平安无事,也是辜负了他的心意。

    人最不应该犯的错误,就是辜负一颗疼你惜你的心。

    “我错了,以后不敢了,还不行吗……”

    莲生的男身,比辛不离高大得多,雄健得多,如此可怜巴巴地跟在他背后咬着手指认错,也是蔚为奇观。

    辛不离一声不吭,只专心蹲在羊群中,查看羊只情状,为跌跛了脚的羊敷药裹伤,为虚弱的羊羔喂食药草。

    城东云龙门外,是敦煌城四周最丰美的一块草地,平坦壮阔,一望无际。此时春光正盛,厚实的青草如茵,绿得柔润,绿得娇嫩,水绿水绿的氤氲一片,让人整个心都随着这温润的颜色柔软下来。柔美的绿意中,点缀着朵朵鲜花,朱红,鹅黄,雪白,远远望去如洒金嵌宝,更加令人胸怀大畅。

    身后良久无声。

    眼角余光一瞥,已经不见了莲生的踪迹。

    这丫头……恼了,跑了?

    辛不离连忙回头,却见莲生就在身后,距离自己不过咫尺之遥,一张英武的男儿四方脸上,满是软糯的笑容。

    “不离哥哥。”

    她摊开手掌,伸在面前。

    厚实的掌心中,是一束刚采来的忍冬花。

    飞鸟一样的娇美花朵,有的雪白,有的鹅黄,一蒂二花,纤蕊如羽,正若一对鸳鸯形影不离。丝丝浓香,正从花瓣间缥缈发散。

    眼前的莲生,瞬间起了变化。

    壮硕的身形变得纤弱,虬结的肌肉平复,黝黑转向雪白,方正的男儿面孔,渐渐化为女子娇容。

    黑发绾成双鬟,耳边蝉鬓飘飞,虽然脂粉不施,却依然是明眸皓齿,朱唇黛眉,整个人清朗如画,黯淡的麻白衫子遮不住那份窈窕丽质,清晰可闻的天然幽香,自衫子领口隐隐飘来。

    莹白的小脸上,正堆满娇憨的笑容,眉眼弯弯,鼻子嘴巴都皱在一起,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:

    “不离哥哥……我错了。”

    辛不离的心里,顿时化成这氤氲的草原,绚丽的鲜花,明朗的碧空,骀荡的流云……被一切最温柔最美好的东西填满了。

    他没法生她的气。

    面对着这张面孔,这副笑容,一点都没法生气。

    这世上唯有他知道,这女孩与众不同。

    花香草香,对她有奇异的作用,可以养精提神,可以治病疗伤,足够的浓香,可以使饮酒化为的男身,重新再回复女身。

    这世上唯有他知道,那年她因为好奇,饮了别人丢弃的残酒,结果化作一个陌生的男孩,哇哇大哭着来找他倾诉,然而一到草原,被这花草浓香一熏,瞬间又变回女身……辛不离这心里,比她惊吓更深,一想到书上读来的各种可怕传说,简直魂飞魄散:嗜食花香,能变男女,这是什么异象?这……不是人!

    纵是这样,他也留下她,陪着她,压抑着满心的恐惧,强作镇定地安慰她,开解她。就算她真的是妖异,会把自己吃了,也不能放弃她。

    只因她是她。

    犹记得当年他第一次见她,可怜巴巴的小孤女,缩在墙边被朱贵他们欺负;犹记得她牵着他的衣角,随他逛遍城中每个角落,找吃找喝,玩耍取乐;犹记得她从小到大,每次见他不开心,都用这样最可爱最柔软的声音唤他:

    “不离哥哥……”

    教他怎能再生她的气,怎能一直绷住脸?

    今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,遇到一个如此触动他软肋的人。

    “以后再不准了。”

    辛不离吐出嚼烂的草药,敷在一只小羊羔跌断的腿上,沉声开口。

    莲生心花怒放:“是是是,听你的。再不敢犯险了。这次也是因为干系重大,人命关天嘛,所以才挺身一试,其它时候,我都很乖的,是不是?”

    “哼。”

    辛不离拾起身边树枝,熟练地夹起羊羔伤腿,以布带扎好。莲生伏在一边,双手撑在腮上看着,一双黑眸光彩明亮,满是仰慕神情。身周香风骀荡,空气柔润澄明,温暖的阳光跳跃在草尖,闪得辛不离的心里全是暖意,一时只愿手中的活计永远不要做完,就这样慢慢地,暖暖地,长长久久地……

    终于也还是处置好了伤处,放开羊羔,任它蹒跚远去。辛不离扯一把草将双手抹抹干净,伸手探入腰间荷包,停了片刻,才鼓起勇气伸到面前来。

    “算你听话。喏,寿礼给你。”

    一枝打磨精细的木簪,散发着淡淡的香气,簪首雕作小小的五瓣茉莉花形,在这阳光映照下,笼罩着一层柔润的光芒。

    “呀呀呀……”莲生惊喜万状,雀跃地双手拍掌:“有寿礼拿!我还以为你忘了呢!”

    “怎么会忘?每年浴佛节一过,便是你的生辰。一大早特地给你送去,你却……哼。”

    “不敢了,都说了再不敢了。”莲生笑嘻嘻地接过木簪,爱惜地抚摸良久,小心插入头顶发鬟,起身一个旋舞,衣袂随身姿高高飘扬,正似一朵盛开的鲜花:

    “好看吗?真喜欢!是你自己做的?……原来这几日在做这个,怪不得不让我看,还以为你在磨毫针!”

    “毫针也要磨,寿礼也要做。”辛不离一双黑眸,静静凝视在莲生身上,眼神一如这午后阳光一般柔和温暖:“十五岁,及笄之年了,是大日子,一定要有簪子戴。可惜我买不起银簪……”

    “木簪最好,我喜欢。还香香的,银簪哪有香味?”莲生耸起鼻头嗅了嗅:“这是什么木料?以前从未闻过,不是敦煌出产吧。”

    “在香市遇见的,那胡商见我心诚,折价卖给我,说是天竺来的檀香木。”

    “你去香市做什么?”

    辛不离面色微红,半晌无言。

    莲生心思聪慧,马上明白,这不离哥哥必是为了给自己做簪子,专程去香市买木料了。辛不离虽然父母双全,不似莲生孤苦,但家境也是贫寒至极,为备这份寿礼,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……心下一阵感动,当即也不再问,只嘻嘻笑道:

    “等你到了二十岁,弱冠之年,我送你一顶冠戴。不要银冠,不要金冠,嗯……要水晶冠,那才衬你。”

    辛不离大笑起来,一口白牙在黝黑的面孔上异常洁白,满脸欣喜中微微带着一丝无奈。

    “心意我领啦。一顶水晶冠,你知道要多少银子?”

    “多少银子?我慢慢攒啊。”

    “唉……”辛不离轻轻摇头:“何况就算有银子都不成,水晶冠要高官显宦才能戴,平民戴了会杀头,可不是闹着玩的。”

    “焉知你将来不会高官显宦?等那老丈现身,你也去求他算一算。”

    “能给你算就不错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什么时候才能给我算呀……”

    “总有一天……”

    阳光下,大街旁,雷音寺前的空地上,沉浸在愉悦中的莲生,笑嘻嘻地摸了摸发髻上斜插的木簪。其实知不知道身世,也没那么重要了,只要太阳总是这么和煦,日子总是这么热闹,身边人总是这么温暖,一切都这么……

    “小丫头,占着我的蒲团干什么?”

    背后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:

    “还给我!”

    一阵常年不洗澡不更衣的酸臭味,扑面而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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