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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8.第028章 白芦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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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近日朝野上下都在谈论高胡子,更准确一点说,是在谈论他的胡夹。

    平白多出来的这一枚胡夹,俨然成了他向人炫耀的最佳资本,原本乱糟糟一把胡子这样夹起来,看上去人也精神了不少。

    朝野上下原本是不流行胡夹这种东西的,可最近几日在高胡子的带领之下,所有蓄须的大臣都弄了或是简单或是华丽的胡夹来夹上,一时之间竟然成为一种风潮。

    不过,唯有一人例外。

    这人便是张居正。

    当日在内阁值房外面,高拱满面亲切地说什么“你也弄一枚来用着”,那得意洋洋的语调,张居正真是半点也忘不了。

    一枚胡夹就这么嘚瑟了,敢情是你外孙女以前没怎么送过你东西吧?

    眼见着满朝文武有胡子的都开始玩胡夹了,张居正心里憋了一口气,就是不动。

    跟着高拱一起戴胡夹,算什么了?

    是以现在每次上朝,张居正都成为那独秀的一支,连好不容易上朝一回的隆庆帝,都为之注目,问:你为什么不戴胡夹?

    旁边的高拱一下就暗笑出来。

    张居正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答,下了朝也是一片的憋闷。

    就小小一枚胡夹,只因为落在高拱的胡子上,就引来朝野上下这般的追捧,着实让张居正好一阵的不爽。

    流言也开始四散出去。

    不久后,张居正府上的张离珠就听见了这件事的全貌。

    又是谢馥。

    张离珠心里恨得咬牙,眼见着就要去白芦馆了,心里已经立下誓:白芦馆之会,她定要让谢馥声名扫地!

    区区一枚胡夹就能让她在京中出尽风头,说白了还不是高胡子捧着,这等的歪门邪道,也就她肯用了。

    说出去还是大家闺秀呢,只送一枚胡夹,未免也太寒碜。

    反正,等今天过后,所有人就会知道,谢馥也不过就是一个虚名。

    这京里,没几分真材实料可混不出什么名堂来。

    窗外有一丛海棠,这时候已经过了花期,苍翠的叶片上,点着晨露许许,日头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冒出头来,被几滴晨露折射了光辉。

    于是,张离珠的窗外,璀璨的一片。

    如珠似玉。

    屋内,丫鬟们紧张有序地忙碌着,端水的端水,捧手袱儿的捧手袱儿,也有人拎着新制的衣裙走到前面来,在张离珠的面前比划。

    不小的西洋水银镜前面,张离珠端端立着,一件绣着金线的鹅黄色衣裙覆盖在了她的身上。

    窗外的光进来,盘旋在绣着的金线上,看上去有一种流溢而出的光彩。

    真美。

    几名伺候的丫鬟都被这样艳丽的光彩给眯了眼,好一阵惊叹。

    张离珠打量着镜中的自己,端的是美艳不可方物。

    不知觉地,她开始期待今日遇到谢馥的场景了。

    唇角一勾,张离珠已经施施然开口:“一切妥当,走吧。”

    无关的丫鬟们纷纷退下,张离珠带着几名得力的大丫鬟,一路出了房门,上了轿子。

    轿夫们将四抬的轿子抬起来,朝着白芦馆去。

    白芦馆乃是文人雅士聚集之处,在一条街的尽头上,平时少有人来,行走处尽是才子佳人,站在外面就能感觉到几分雅致味道。

    二层的小楼,静静地伫立在张离珠视线的尽头,有一种遗然于世的味道。

    白芦馆的童儿远远见了四抬轿子过来,立刻就知道是张离珠来了,便有两个迎了上来,待轿子落地上前去请。

    “张小姐里面请。”

    张离珠出来,朝两名童儿微微一笑,又问:“我先生今日可也在?”

    她先生,乃是徐渭。

    早在前几日白芦馆即将开会的时候,就已经有人特意去通知了徐渭,只知道信已经到了徐先生的手上,却不知他人到底来不来。

    所以此刻,才有张离珠此问。

    童儿将人朝路上引,却道:“徐先生说是要来,不过到底什么时候来却不知道,只是如今没到。”

    张离珠颔首,唇边的笑意一下扩大了。

    “只要先生来就好。”

    她至少也是徐渭的弟子,有名满天下的先生了,下面就应该要有名满天下的徒弟了。

    纵使谢馥再风头无两,从今日之后,也得给自己让开一步。

    长长的楼梯,下面都是等待的童子,四面墙上挂着名人字画,脚底下的地板都是芳香的柏木,精致的崖柏雕刻遍布在白芦馆的每个细节上。

    上楼之后迎面来的一扇大屏风上,描着几根淡淡的白芦,在风里摇曳。

    转过大屏风来,打扮素雅的才子们已经在品茗论道,不过声音细小,极有涵养。

    淙淙琴音如流水一般自珠帘后泻出,谈得是一曲出云破月。

    看过去,隐约能瞧见美人素手,轻拨琴弦,藏在朦胧处的美感,格外引人遐思。

    张离珠方到,便有不少人已经注意到了,多位文人雅士从座中起身,拱手为礼:“张小姐。”

    “列位,离珠有礼了。”

    纤纤细指扣住,裣衽一礼。

    张离珠的礼数,惯来是挑不出错的。

    楼上彬彬有礼,楼下则来了一个奇怪的人。

    一名女子,没有乘轿,款款步行而来;打扮艳丽,浮华,可偏偏让人觉得就应该这样艳丽。

    人还没走近,就反复已经能闻到一阵浓郁的香风。

    脸容尚看不分明,却仿佛能在心里描摹出那种温柔妩媚的眉眼。

    等到人近了,那种神奇的绮丽,不仅没消失,反而越发勾人起来。

    站在几个童儿面前的,是一位成熟的佳人。

    今日白芦馆负责招待的童儿们基本都是未经人事的小子,定力不够,当下一看这佳人,只觉得魂都飞出去了一半。

    来的,自然只能是秦幼惜了。

    她今日独身一人而来,并没有带任何一名仆人,算是单刀赴会。

    抬起脸来,微微一笑。

    兴许是这笑容太艳,晃得人心惊,才终于唤回了几名童儿的魂儿。

    其中一人按捺住内心的惊艳,上前来问:“这位姑娘,此处乃是白芦馆,今日乃各位先生在此斗画之日。不知姑娘出身何处,可有请帖?”

    若是以前白芦馆的常客之中,有这么一位姑娘,早就被人记住了。

    可大家都没有印象,只能说,这一位他们不认得。

    今日,则更是没有请帖不能入内。

    童儿问完,便不敢抬头看秦幼惜了。

    一封请帖,忽然出现在童儿的视野之中。

    熟悉的花纹,熟悉的样式。

    这不是?

    童儿一下抬起头来。

    素手一只,捏着那一封请帖,摆在他面前。

    “请帖,有。”

    秦幼惜淡淡说话。

    童儿连忙接过请帖,翻开来查看,可这一看就皱了眉。

    每封请帖上都有受邀人的名字,可这一位姑娘却……

    “这位姑娘,这一封请帖邀请的乃是谢二姑娘,不知您……”

    艳则艳矣,可眼前这一位怎么看也不像是谢二姑娘啊。

    秦幼惜知道对方怀疑自己的身份,想起谢馥吩咐给自己的事情,不由得眯起眼来,打量白芦馆前面的匾额。

    声音清晰,像是猫儿一样柔软而勾人。

    “这一封请帖不是我的,谢二姑娘说自己没时间来,但毕竟是张家姐姐的盛情,实在难却,所以命我来一会。”

    童儿们闻言,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。

    这可怎么办?

    还是接应秦幼惜的那位童儿机灵,连忙笑道:“那劳烦姑娘您入内稍歇片刻,这请帖乃是张小姐发出,我等须先询问过张小姐,才敢做定夺。”

    “无妨。”

    秦幼惜应了,点点头,在另一名童儿的引路之下,朝楼下的小座上行去。

    方才那名童儿,却连忙持了请帖,一路跑上楼,去问张离珠。

    左都御史,葛府。

    花园里,葛秀手里捏了一把鱼食儿,朝下面投了一颗,小鱼儿们一拥而上,水波一阵荡漾。

    “哈哈哈,馥儿,你看,真热闹。这一池的鱼是今年新引上来的,叫做金背锦。”

    谢馥在家里待着无聊,恰好收到葛秀的邀请,来他们家看新引来的一群小鱼儿,于是就出来了。

    现下,她就站在葛秀的身边,微微探出半个身子看着下面的小鱼,道:“今背锦?怎么个说法?”

    葛秀今日穿着一身很普通的月白色褂裙,身边跟着几个丫鬟。

    听了谢馥的疑问,她解释道:“你仔细看看那条,背上可有一片小金鳞。只有这一片,若是天气好,遇到日头够大,阳光就好,就像是一条鱼背着一块金子在水里游。管家跟我说,这兆头最好,京城里可没几家有呢。”

    “原来如此。”

    谢馥点头,仔细去看,果然瞧见那一条条小锦鲤的背后鱼脊上,都有一片小小的金色鳞片。

    外面天光一照,闪闪发光。

    这比起自家普通的小鱼儿,可真是好了不少。

    “也就是你对这些东西上心,你要不说,我都还注意不到呢。咱们也有几日没见了,你倒越发悠闲。”

    “好馥儿,你可别开玩笑了。这哪里能悠闲得起来?我分明是忙完了。”葛秀听着,认不出嗔道,“你说这话,必定是你自己也很闲,半点没在意。”

    “又怎么说?”

    谢馥挑眉,没明白。

    葛秀恨铁不成钢,轻轻一戳谢馥小蛮腰:“哼,全京城也就你不担心,兴许还要加个张离珠。进宫的事情你忘记了?”

    哦,原来是宫宴。

    谢馥还真是差不多要忘记了。

    她笑道:“难道你是为宫宴准备去了?”

    “可不是。”葛秀道,“我父亲也快到了乞休的年纪。太祖虽说,宫中女子最好都是普通百姓的出身,可也不是没有破例的情况。若能……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葛秀忽然住了嘴。

    她面色僵硬,回头去看谢馥。

    谢馥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她。

    葛秀一般不说这些话,可刚刚,她竟似没注意,把心里的打算都脱口而出。

    虽然最后时刻刹住,可已经迟了。

    葛秀尴尬地笑了一下:“一不小心说多了,叫你笑话了。”

    都说到了这里,也就没必要辩解什么了。

    葛秀与谢馥也算是认识有几年了,更何况她知道谢馥不会跟自己争什么,更不会害自己。

    谢馥什么都有,这是世上最不会嫉妒旁人的人。

    跟这样的人做朋友,是一种幸运,可也许,也是一种不幸。

    谢馥抓了一把鱼食儿,扔下水去,看鱼群为了鱼食儿争抢,也不知为什么就笑了一声。

    除了年幼时候那一次,她再没有进过宫。

    单单那一次进宫,就已经得罪了冯保,如今冯保还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,也是权势滔天的人物。

    跟旁人期待入宫不一样,谢馥这心里可是苦得慌。

    真希望那一位大人物的记性差些,别老是记挂着自己,可显然——

    不管从谁的话里来看,冯保都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。

    要入宫,可要头疼一番了。

    可葛秀不一样。

    谢馥没有要阻止她的意思,人各有志。

    “这样也挺好的,若不是看对眼的,嫁给谁不是嫁呀。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葛秀想要说什么,最后还是算了,她有些意兴阑珊,“说起来,我昨日给你递了请帖,却没想到你今日会来。”

    “你以为我会去白芦馆?”谢馥轻而易举地猜到了。

    葛秀点头:“张离珠约了你,你不去,只怕是扫了她的面子,也堕了自己的威名。”

    “不会。”

    谢馥了然地微笑,已经是成竹在胸。

    秦幼惜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,至少,她不会堕了自己的名头。

    只希望,张离珠能在她手下多走上几遭。

    听说最近陈望都没怎么去摘星楼,秦幼惜半点机会也抓不住,可白芦馆之会……

    他真的注意不到秦幼惜吗?

    对谢馥来说,这是一箭双雕之计。

    兴许是她脸上的笑容太奇怪,葛秀看着看着竟然呆了。

    谢馥回头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没什么……”

    谢馥,哪里又是自己能度测的?葛秀只知道,听谢馥这般笃定的口吻,张离珠快倒霉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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